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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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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9章

段漫染從街坊口中, 拼湊出老大夫能這麽囂張的原因——原來是在縣令府有靠山。

怪不得……

出逃在外這些時日,段漫染也逐漸懂得何為民不與官鬥, 若當真同他較勁,只怕反而會將自己折進去。

可是……被騙走的那些銀錢,是用林重亭娘親的遺物典當來的。

就算自己與林重亭早已恩斷義絕,也絕不應該稀裏糊塗糟蹋了將軍夫人的遺物。

少女盯著眼前閉緊的那扇門,漸漸咬緊下唇。

掌心傳來火辣辣的疼,不用低頭看,她也知道是自己被扔出來時,肌膚被石板路上的沙礫擦破。

她強忍著錐心的疼意,和眾目睽睽之下被議論的羞恥, 費力站起身,重新去拍打藥鋪的門:

“還錢,你這種沒有醫德的大夫,故意給病人下錯藥不說,居然拿蘿蔔幹冒充千年人參, 沒有良心的騙子, 也不怕遭報應……”

話音剛落, 眼前的門陡然打開。

轉眼間一盆水潑了出來, 不等她躲閃,冷水迎面而來,凍得她渾身一激靈, 將段漫染淋成落湯雞。

山羊胡大夫手裏端著空盆, 假惺惺地故作驚詫:“喲——客人還沒走呢?”

他冷笑:“您要是再不走,擾了小店開門做生意, 那我可就要報官了……”

顛倒黑白!

“你……”

段漫染一張口, 便覺喉嚨發酸, 哽得發不出聲音來。

少女何時受過這般的委屈,當下不爭氣地紅了眼眶。

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,指甲掐入掌心,段漫染竭力保持最後一絲冷靜,仍不甘心地想著要如何辯駁回去……

“照我看,這大過年的,大家何必鬧得這般不好看。”

身後一道和和氣氣的聲音,打斷僵持不下的局面。

聲音的主人,正是鎮上當鋪的掌櫃。

他走上前,先是站到段漫染身旁:“原來是小娘子,怎麽弄成這樣?”

“我……”

段漫染剛開口,又想到萬一兩人是一頭的,便緊緊閉上了唇。

掌櫃許是瞧出她的防備,會意笑了笑,又扭頭同老大夫商量:“老兄有所不知,這小娘子是我們當鋪的大主顧,雖不知你二人今日為何起糾紛,不知您可否賣小弟一個薄面,放她一馬?”

他說話客氣又好聽,山羊胡須的面色緩和了不少。

再加上做賊心虛,老大夫早就想將段漫染打發走,便順坡下驢道:“既然你認識她,將她領走便是,省得在這兒壞了我的名聲。”

掌櫃連應聲是,這才又勸段漫染:“小娘子這身衣裳都濕透了,寒冬臘月裏站在風裏,怕是要著涼,不如先去小人的當鋪裏,將身上烤得暖和些,有什麽事再商量也不遲。”

經他這樣一提醒,段漫染才察覺到浸了水的棉衣沈甸甸的,凍得手腳冰冷。

但她仍不願走:“我的銀錢……”

掌櫃搶在老大夫發作前開口,竟有幾分低聲下氣的意味:“小娘子還是身子要緊,若是您再受了風寒,這銀錢就算候到手,又能有什麽用?”

他說得不無道理,段漫染雖心有不甘,但身上的寒意叫她不得不屈服:“那就叨擾了掌櫃。”

.

當鋪的後院,便是掌櫃一家老小住的兩進宅院。

掌櫃先讓自家夫人給段漫染備了身幹凈衣裳,待少女身上烤得稍稍暖和後,再讓夫人領著她進房中換衣。

段漫染沒有料到,這位只有一面之緣的掌櫃,竟是這般好心。

她為自己先前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:“有勞掌櫃和夫人。”

“小娘子何必這般客氣。”掌櫃忙道,“老夫有個已出嫁的女兒,和你一般大的,見到你受委屈,便想起我那遠嫁的女兒,也不知她如今過得如何……”

段漫染神色間略有幾分動容:“原來如此。”

掌櫃又催她道:“小娘子還是先將幹凈衣裳換上,有什麽話出來再說。”

眼瞧少女進了屋中,原本神色算不上好的掌櫃夫人終於忍無可忍,她拎住他的耳朵,將人提到院子裏,一手叉著腰問道:

“你這死鬼,什麽時候多了個遠嫁的女兒,老實交代,你莫不是看她有幾分姿色,竟吃了熊心豹子膽,想將人哄騙著納進來不成?”

“疼疼疼疼——”向來妻管嚴的掌櫃疼得齜牙咧嘴,“夫人您聽我解釋……”

他俯身湊到女人耳邊,小聲同她說了什麽。

掌櫃夫人不覺臉色大變:“真的?”

“那還能有假,夫人千萬得配合我,別讓她瞧出不對勁來,臨安城那頭收到信,只怕就快要有人找上門來……”

.

段漫染換上厚實的棉衣,再走出門時,便對上掌櫃夫人熱情的笑臉:“我已經叫下人煮了姜湯,小娘子隨我到柴房裏等著就是。”

少女道了聲謝,隨她前往柴房。

過了會兒,段漫染正坐在柴火旁喝姜湯,忽聽到外頭傳來焦急的呼喊聲:“姐姐,姐姐你可在這兒?”

是小杏來了。

段漫染剛要放下碗去迎接,掌櫃夫人卻先她一步起身:“小娘子暫且坐著,我替您瞧瞧去。”

她出了門,很快將小杏也帶進屋子裏來。

小杏一見著段漫染,便撲過來握著她的手:“姐姐你沒事吧,有沒有怎麽樣?”

段漫染搖頭,勉強笑道:“我沒事。”

便是病得嚴重時,也不曾吭過一聲的小杏此刻紅了眼眶:“都是我不好,原本只是個小病,卻害得姐姐被人騙,還折進去那麽多銀錢……”

看來小杏也知曉了發生的事。

見她傷心成這樣,段漫染反倒平靜下來,抱住她安慰道:“只要你人沒事就好,銀錢沒了,咱們還能想旁的法子……”

“可姐姐當出去的鐲子……”

段漫染沈默半晌,才故作無謂道:“只是一只手鐲罷了,不要緊的。”

話雖這樣說,離開當鋪前,她先讓小杏在門外等著,自己偷摸著找到正在忙碌的掌櫃。

一見著她,掌櫃忙停下撥算珠的手:“不知小娘子可是有什麽事?”

“先前……我在你們這兒當了一枚玉鐲,不知道可不可以……再贖回來?”段漫染問道。

不等掌櫃回答,她又急匆匆道:“我知道先前定下的死當,是不能贖回,可我還有旁的好東西,可以用來交換……”

“小娘子莫急。”掌櫃笑著道,“老夫倒是有心幫您一回,只是這當鋪還有別的東家,要想變了規矩,總得先同他們商量商量。”

“那不知掌櫃何時能商量出結果?”

“這……眼下東家不在,興許要三五日才能過來,小娘子且回家等著,安安心心過完年再說。”

他能夠松口,段漫染已是喜出望外,她點點頭:“好,那我等著,有勞掌櫃。”

.

雖經歷這麽大的風波,但總是要過年的。

回到山上的木屋,段漫染稍加休息後,便和小杏一起準備年夜飯。

殺雞宰鵝這種粗活兒段漫染不敢做,就交給小杏來,她自己便在竈房裏燒火準備食材,又去田裏摘鮮靈的青菜回來洗凈。

接連兩日忙下來,段漫染生平頭回吃上自己親手做的年夜飯。

有雞鴨魚鵝,兩盤清淡可口的炒青菜,還有一小壺從鎮子裏打回來的黃酒和魚皮花生。

飯菜端上桌,段漫染和小杏相對而坐。

嘗過幾口菜後,段漫染搶在小杏前頭,將兩人盛酒的瓷碗斟滿,她雙手捧起碗:“這杯酒,是我敬你的,為的是當日在宮中你從刀下救我一命,又冒著性命風險帶我出宮,收留我……”

“姐姐何必客氣。”小杏被說得羞紅了臉,她磕磕絆絆應道,“那、那我也謝謝姐姐,若不是有你,只怕我早就在皇貴妃手下丟了命……”

兩盞瓷碗輕輕一碰,酒香漾開在屋中。

一燈如豆,在紙窗上覆出兩人的身形。

屋內爐火溫馨,充盈著飯菜的香氣。

屋外夜幕下的天地間,不知何時已覆上一層薄雪。

一片潔白無瑕的雪花悄然落下,消融於玄色錦袖之上。

衣袖的主人停下腳步,站在院落外的籬笆邊上,於光暈邊緣之外,靜靜註視著屋中的一舉一動。

林重亭聽見少女說話間,時不時發出幾聲笑。

這樣無所顧慮的笑聲,自己有多久沒聽到過了,是一個月,三個月,還是半年?

大約是很久了,久得她竟覺得有些陌生。

她就像是夜色中的一個過路人,即將誤入某個不相識的人家中,打破她們原本的美好平靜。

少年悄無聲息佇立地許久,直至裏頭歡笑漸歇,段漫染道:“碗筷就先放著,等明日再收拾也不遲,咱們酒足飯飽,先放鞭炮去。”

“姐姐忘了?鞭炮早上落在鎮上的點心鋪,忘了帶回來了。”

少女扶額:“我這記性真是……不過也無妨,明日我們再去取回來,反正時辰也不早,不如先收拾過後上床躺著也暖和。”

在屋子裏洗漱過後,段漫染打開門,將洗臉水潑出去。

“咦?原來今夜還下雪了。”

她站在門前擡起手,感受到一片雪落到掌心。

正當這時,段漫染隱約覺得,院落外似有什麽直勾勾地盯著自己。

她憑直覺看過去,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,黑暗中隱隱藏著危險的氣息。

這個季節,便是有野狼也該冬眠了才對,段漫染稍偏了下頭,想借著屋子裏細微的光,看清暗處是什麽。

屋裏傳來小杏的催促:“姐姐快些進屋,免得著涼。”

“來了。”段漫染剎那回神,她不再多想,折返回屋子裏,閘緊身後的門。

木門吱呀被關上,院落外融在夜色中的少年並未被她察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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